在20世紀90年代初和21世紀初，中國學界曾掀起兩次方法論研究的熱潮。前一次，由于中國本土法學發(fā)育未熟，故未能躬預其事。①后一次熱潮當中，中國法學雖斬獲頗多，但真正原創(chuàng)性的、高品質(zhì)的專著仍付闕如。②1

李可博士《法學方法論原理》③一書的出版，在補此闕如的同時，更為今后中國法學方法論的研究奠定了一個新的起點。因此，該書的出版對當代中國法學界來說具有重大意義。

一、體系與神韻：博大中見精微

我國臺灣學者林立曾發(fā)如下宏論，他說：“法學方法論及法律哲學若是對一位只想追求當一名目光如豆的‘法匠’、而不想當法學家的法律人而言，必定會被他認為是沒有必要加以重視的學問；而他也永遠不可能知道，這種基礎(chǔ)法學的涵養(yǎng)對培養(yǎng)一個風骨卓然的法律人及偉大而有深度的法律文化有何等的重要性。”④方法論為方法之方法，理論之理論，因而法學方法論絕不是一門技藝，而是一門學問。“法學之研究，探其根本，必然發(fā)生方法論的問題，亦可謂法學的研究，至其終結(jié)，必須就方法論的問題加以探討。”①

通讀本書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眼界，古今中外，上下縱橫，從亞里士多德到伽達默爾，從百家爭鳴到后現(xiàn)代；可以感受到作者的擔當，旨在弘揚方法論的理論核心地位，并于許多學說模糊之處力求突破；可以感受到作者的才情，旁征博引，條分縷析，龍蛇筆走間墨香四溢。可以說，點滴現(xiàn)功力，字字浸心血，對同道者來說讀之實在是一份智識上的享受。

本書甫一開篇，作者便提出“一切理論爭議都是方法之爭”的觀點，進而分析指出“理論的核心即為方法，無方法即無理論，不同的理論必有不同的方法與之相匹配”，②為全書定下基調(diào)。筆者才淺，如此將方法論譽為理論之冠的觀點尚屬首見，遂通讀全書，對作者的編排架構(gòu)、分析論證頗有于心戚戚焉之感，而疑惑處亦不少。整體而言，本書的寫作思路是首先討論方法論和法學方法論上的基本問題，對于理論研究和方法論的關(guān)系，方法的理論化問題以及法學方法論的概念、研究對象、特征、功能、任務(wù)和學科地位等問題進行一般性的分析把握。進而又分別對法學方法論的理論構(gòu)造和體系展開討論，既有總結(jié)評述，也提出作者自家立場觀點。書的最后部分，作者著重討論法學方法論體系中的重要一支，即司法方法論，對其理論構(gòu)造按照法益衡量、利益衡量和價值衡量三個方面進行分析，鞭辟入里，使人耳目一新。

筆者注意到作者在書中反復強調(diào)“法學方法論主要是對法學的理論與實踐之反思”，并主張“法學方法論的學科地位歸屬于法哲學”，③對此筆者深有同感。推想學問一途，無反思則不能精進，無批評則不能成熟，可以說反思的精神彰顯了人的尊嚴。理性時代的思想一直認為：“反思集批判性與創(chuàng)造性于一身，它是思維中的辯證否定的具體體現(xiàn)。沒有反思，也就不存在思維的自我運動。反思的歷程是探索新的思考空間的歷程，是從這一思考空間進入新的思考空間的運動。反思在開拓了新的思考空間后，它便離開了，又去開拓新的思考空間。只有不斷否定自己的思考，從不停頓的思考，才是真正的思考。這便是反思之路。”④西風東漸以來，時至今日，雖然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jīng)完善，然而無論法學理論研究還是法律實務(wù)工作仍然并可能長期處于西方文化的影響之下，只是作為舶來品的法律如果不能內(nèi)化為本民族的精神氣質(zhì)，則由于文化土壤的不同我們今天即使取法西方最成熟的理論與實踐，也只會日趨形下。這就需要一種超越的姿態(tài)，一種反思的精神，⑤為中國法學理論研究與實踐點亮一盞明燈，無疑作者倡導的法學方法論是具備這種氣質(zhì)的。正如作者所分析，“對于轉(zhuǎn)型時期的中國法學來說，法學理論的方法化尤顯重要，它對于增強法學理論工作者的方法論意識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正是因為方法論意識的缺失，使我們錯失了一次又一次地提升理論層次的機會，而使中國法學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仍停滯不前”。

⑥于此可見作者良苦用心。

二、敘述與創(chuàng)造：推陳處出新見

作者筆力遒勁，對不少目前學界存疑或忽視的問題展開詳盡分析，形成諸多極富參考價值的觀點。

筆者受教之余不敢專美，現(xiàn)摘要討論如下。

1．方法論的研究對象有哪些，這些對象之間的內(nèi)在關(guān)系又如何這些問題學界探討比較少。作者提出四類研究對象：其一，方法及其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和外部關(guān)系；其二，客體及其表述之間、客體的表述與主體之間、客體的表述本身，以及客體和主體等方面；其三，研究的主題、目的；其四，研究主體的特性。進一步歸類，作者認為，方法及其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和外部關(guān)系是方法論的常規(guī)性研究對象或研究對象的主要方面；研究客體及其表述之間的關(guān)系是方法論的形式性研究對象；研究的主題與目的、研究主體的特性等是方法論的前提性研究對象。從中可以看到方法論的研究對象非常廣泛，那種將方法論與方法、方法學混同的觀點是狹隘的。

2．法學方法論和法律方法論的關(guān)系

這似乎已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學界存在各種聲音。對于已有研究成果，作者完成了出色的綜述，并嘗試對兩者的關(guān)系“進行根本原理上的分析，以達到釜底抽薪式的止爭效果，同時也為法學理論的建構(gòu)提供新的生長點”。①

根據(jù)作者梳理，關(guān)于兩者聯(lián)系的觀點主要有四種：第一，從概念的外延出發(fā)建構(gòu)法學方法與法律方法、法學方法論與法律方法論四大概念之間的聯(lián)系，即對它們進行廣狹兩義的劃分，那么前者的涵攝力就必然強于后者。第二，從概念的內(nèi)涵出發(fā)，人為地置換概念的所指，以達到同化上述四大概念的目的。第三，在具體運用中辯證地把握上述四大概念之間的聯(lián)系。第四，采取研究與應(yīng)用、理論與實踐的二元化方式建構(gòu)上述四大概念之間的聯(lián)系。這是法學界的一種通行做法，即認為研究法學的方法是法學方法，適用法律的方法是法律方法，而××方法論則是對前述方法的理論化、體系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