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劉峻 單位：西安文理學院

本文論述的是一次舉辦于1937年7月的藝術展覽。這次展覽是由納粹德國國民教育與宣傳部長戈培爾(PaulJosephGoebbels)主辦的。而且為了推動這次活動的成功舉行，納粹政府還動用了全德國的新聞媒體進行宣傳。令人費解的是，這個展覽不但被冠以一個非常難聽而又奇怪的名字“墮落的藝術”(EntarteteKunst)，而且在展覽結束后，所有參展作品都被低價拍賣或集中銷毀，很多作品的創作者也遭到迫害。這些人中，不乏德國現代藝術運動史乃至世界美術史上的著名藝術家。這次展覽在德國與全歐洲都產生了巨大的政治影響，因為它不但是納粹在文化藝術政策方面的一個縮影，也是納粹對全德國意識形態領域的一次清理。

一、“墮落的藝術”的含義

“墮落的藝術”，是指納粹德國的文化機構給予不符合其思想意識形態的各類藝術的稱謂。這些“墮落的藝術”涵蓋了20世紀初歐洲所有的現代派藝術風格與作品。在納粹統治下的德國，所有的藝術品都要求以古代希臘時期和古代羅馬時期的藝術風格為范本，因為在希特勒看來，古希臘與古羅馬藝術作品中洋溢的優美健碩的藝術風格體現了一種“種族主義”觀念，而“日耳曼民族”就是古希臘與古羅馬的繼承者。希特勒還認為，古希臘和羅馬的藝術沒有受到“猶太人”的“玷污”；相反，20世紀初興起的各種現代派藝術則是猶太人對“日耳曼精神”的一次暴力“強奸”。那些看上去扭曲掙扎、缺乏美感和難以理解的藝術作品，其“猶太性”都來自于它們從根本上就是低劣種族的特性。這樣，“墮落”一詞就和納粹的“反猶”思想牢固結合在一起，并被“合理地”用來鎮壓現代主義藝術。1937年6月30日，戈培爾授權給黨衛隊旗隊長兼畫家齊格勒（Ziegler）和一個五人委員會以自由參觀所有德國重要美術館的權力，然后由他們來挑選參加“墮落的藝術”展覽的作品。他們總共挑選出大約16000件繪畫、雕塑和其他藝術作品，這些作品被沒收并運到柏林等候處置，其中也包括很多非德國藝術家的作品。李伯爾曼（MaxLiebermann）、珂勒惠支（KaetheKollwitz)、凱爾希納（E.L.Kirchner）、諾爾德、貝克曼等許多從事現代藝術創作的藝術家遭到殘酷迫害，約有30多位同情和喜愛現代藝術的德國公立博物館負責人被納粹黨撤換。

二、納粹舉辦“墮落的藝術”展覽的目的

1933年，在戈培爾的授意下，一些親納粹的藝術家通過報紙與廣播發表了所謂的《五點宣言》，這個宣言為1937年的“墮落的藝術”展覽與“偉大的德國藝術”（GrosseDeutscheKunstaussiellung）展覽做了理論與法律上的準備工作。以下為五點宣言的大意：1.一切具有世界性或者蘇維埃特質的藝術作品都要從德國的博物館和收藏家的收藏中剔除，但首先他們必須在公眾面前展示，他們可以由此知道公眾的反應，然后被燒掉。2.所有的公立博物館館長如果花費公眾的資金購買“墮落”的藝術作品，將被馬上解雇。3.與馬克思主義還有與布爾什維克主義有關聯的藝術家不得再被任用。4.不許再建造像盒子一樣的建筑（影射包豪斯建筑）。5.一切沒有被德國公眾認可的雕塑必須馬上被拆除。在這次“墮落的藝術”的展覽過程中，納粹德國的新聞媒體積極響應，并給予了全力配合。他們通過對參展的藝術作品和藝術家進行誹謗和嘲弄，盡力去誤導德國觀眾，試圖使觀眾們“弄清楚”什么樣的藝術是不能夠被“第三帝國”所容納的。并以挑撥離間的卑鄙手段向德國觀眾“莊重”宣稱，他們納稅的錢都被前政府浪費在了這些“令人憎惡”的作品上。并且指出，這一切都是由一些猶太藝術經紀人所組成的陰謀集團迫使國立美術館接受了這些作品。

三、“墮落的藝術”展覽展出過程

納粹德國國民教育與宣傳部秉承希特勒（AdolfHitler）旨意，將醞釀已久的“墮落的藝術”展覽于1937年7月19日在慕尼黑考古研究所開幕。不大的展廳被分割成很多狹小的空間，而參加展覽的作品就被歪七豎八地懸掛在這些空間之中。許多作品的外框破破爛爛甚至缺失，在所有作品下方的墻面上胡亂粘貼著一些手寫的標簽，上面標注著這件作品原來屬于某美術館，收藏時的價格為多少馬克等信息。雖然各個展廳的主題有所不同，但是所有展品都是被納粹政權所極度憎惡的，其中包括抽象主義、表現主義、立體主義、達達主義等等風格的作品。這個展覽共展出了650多件繪畫、雕塑、版畫以及書籍裝幀作品，來自于30幾位現代派藝術家。在參加展覽前，這些作品分別陳列于32家德國公立博物館之中。“墮落的藝術”展覽原計劃在1937年9月底就結束，但出人意料的是展覽引起了巨大反響，所以不得不延續了兩個月，并被安排成了在德國其他城市也展出的巡回性展覽。以至于納粹黨各個地區的領導人都想爭取在自己所管轄的區域舉辦這個展覽。但是，只有少數的地區獲得了這樣的機會。更有趣的是，“墮落的藝術”展覽在開幕時還沒有打算出版宣傳冊，而在展覽即將結束時，卻有一本厚厚的宣傳冊被粗制濫造地印制出來提供給參觀者。這本宣傳冊概述了這次展覽的目的以及希特勒針對這些藝術品及其創作者所做的演講內容片段。除此之外，這次展覽的展示方法也悖于常理：展覽組織者把一些兒童或經神病患者的涂鴉同著名的表現主義畫家諾爾德、米羅（JoanMiró）、科柯施卡（KokoschkaOskar）、畢加索（PabloPicas-so）、貝克曼（MaxBeckmann）、馬蒂斯（HenriMa-tisse）、梵高（vanGogh）等的作品并置在一起，并配以這樣的說明：“在上面的幾張作品中哪張是由精神病院的瘋子創作的？”據調查，這次展覽閉幕后不久，“墮落的藝術”展品被分門別類地在瑞士拍賣，一些被其他國家的博物館和私人購得，一些被納粹官員私人保留，而其他被沒收的約4000多件現代藝術品卻被公開焚毀。大約在1942年7月，納粹宣傳部門又以同樣的罪名再次將一大批達利（Sal-vadorDali）、畢加索、克利（PaulKlee）和米羅等人的作品付之一炬。

四、“墮落的藝術”展覽引起的社會反響

“墮落的藝術”在慕尼黑展覽的4個月期間，總共有超過200萬人次的觀眾參觀了該展覽，而在之后舉辦的巡回性展覽中又有超過100萬人次的觀眾參觀。平均每天的人流量基本達到2萬人次左右，最高紀錄為1937年8月2日這一天，參觀展覽人數超過36000人次。相比之下，二戰之后，歐洲各國舉辦的各類現代藝術展覽卻都沒有受到過如此之高的關注。根據納粹黨的喉舌報紙《人民觀察家》統計，“墮落的藝術”的參觀人數是與之同時間開展的以宣揚所謂“大日耳曼精神”與“雅利安血統”為主題思想的藝術展覽“偉大的德國藝術”的5倍還多。在以上兩個展覽結束后，希特勒借助廣播發表了講話：“從現在開始，我們將開始一場反對仍然殘留在社會上的‘墮落藝術’的無情戰爭，那些仍然相信自己有著高高在上的血統的藝術家，你們有四年的時間證明自己，這四年時間對我們也非常充裕，我們可以在此期間作出一個明確的判斷，那些喋喋不休的、一知半解的、虛偽的藝術將被清理出來并被消滅，那些石器時代的野蠻人還有藝術家可以回到他們祖先的石洞里去，在那里他們可以繼續像他們的祖先一樣在石洞上涂抹。”

由此可見，納粹試圖通過這兩個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舉辦的不同性質的展覽，消滅所有不能為納粹意識形態服務的文學藝術新形式和推動能為其服務的“納粹化”藝術形式。此后不久，納粹為了進一步壓制進步思想、控制文化藝術活動，戈培爾手下的納粹文化媒介組織“德國文化與經濟宣傳協會”又積極策劃了“偉大的反布爾什維克展覽”、“可怕的猶太人”等藝術展覽，并先后在德國各大城市巡回展出。這些反對現代主義藝術包括文化、音樂、電影的所作所為招來了眾多的質疑和抵觸。但不幸的是，那些曾經具有輝煌成就的興起于20世紀初的德國現代主義藝術還是在1937年暫時停下了腳步。許多藝術家、作家、導演、詩人、音樂家、批評家還有各個學科中的精英人士都被迫移居國外或沉默，很多藝術作品被毀壞或者從此消失在公眾視野之中。

通過舉辦“墮落的藝術”展覽，納粹打擊了進步的文化藝術運動與藝術家群體，清洗了在公立博物館、大學研究機構、政府、新聞出版等領域中持有不同政見者，整肅了長期存在于德國意識形態領域里的不同觀點。并充分借助其掌握的新聞媒體與輿論機構做了大量欺騙性、恐嚇性宣傳，擴大了自己在普通德國民眾中的影響力，借此把千百萬普通的德國民眾的利益和納粹政權的榮辱興衰捆綁在一起，從而為其進一步發動世界戰爭，實現稱霸野心做好政治上與思想上的準備工作。隨著納粹歷史的一去不返，這次展覽成為了研究那段塵封歷史的一個物證，它既見證了納粹政權的興盛，也注定了納粹政權必然滅亡的歷史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