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自律作為一個現(xiàn)代性的美學命題，從來就不是孤立的；只有在社會學這一藝術的外部維度，方可得到較為全面的理解，這是因為藝術自律問題的凸現(xiàn)。

離不開他律的美學理論語境。但是，如果對這一問題的考察只是糾結于藝術的社會學意義，顯然是偏頗的。藝術自律的內在規(guī)定性是什么?在自律與他律這個看似永久懸而未決的形而上難題上具有怎樣的辯證法?帶著這些問題考察美學家的藝術自律思想，顯然是探究文化現(xiàn)代性語境下藝術自律問題的第一步。

“藝術形式”、“藝術與現(xiàn)實”是馬爾庫塞藝術自律思想的兩個關節(jié)點。正如馬爾庫塞自己所認為的，審美的形式、自律和真理，這樣三個相互關聯(lián)的概念都與社會歷史保持著既暖昧又疏離的關系，保持著對社會歷史的否定和超越。形式是藝術自律的承載和表達，二者的話語互換使藝術自律變得富于實踐性；藝術與現(xiàn)實這一古老的美學問題在藝術自律的現(xiàn)代性語境中表現(xiàn)出更具張力的批判意義。對這些問題的厘清和深入探討是進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研究的必要步驟，為當下文學理論形態(tài)的建構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豐厚資源。

藝術自律就是指藝術獨立自在的性質，在馬爾庫塞看來，藝術有一種抽象的幻想的自主權：即私自任意虛構新事物的能力。在真與善的內在融合中，藝術創(chuàng)作的自由度決定著藝術作品的審美張力。馬爾庫塞把這種藝術的審美實現(xiàn)交付于具有自律性質的“審美秩序”：藝術作品建立了自己本身的界限和目的，它的意謂在于把各個組成部分按照自身的法則聯(lián)系在一起，這些法則構成悲劇、小說、奏鳴曲和繪畫的“形式”。在他看來，藝術作品具有自己的形式及由其具體藝術類型所決定的自身秩序，即是說，藝術有它們自身的框架、空間、緣起和結局。

藝術自律凸現(xiàn)于他律現(xiàn)象蔓延的語境中，是對他律的抗議和反撥。他律的因素最主要的是表現(xiàn)為政治的意識形態(tài)，另外還有歷史的意識形態(tài)、日常生活經(jīng)驗等。馬爾庫塞力主審美的超驗性，反對薩特所提出的文學的介入論。他認為，’賦予藝術的非妥協(xié)的、自律的性質以審美形式，就是讓藝術從“介入的文學”中掙脫出來，從實際生活和生產(chǎn)過程的王國中掙脫出來。他一再強調：“藝術有其自身的語言，而且也只能以自身的語言形式去揭示現(xiàn)實。此外，藝術還有它本身的肯定維度和否定維度；這個維度是不能同社會的生產(chǎn)過程結合的。”【l3可見，藝術自律原則作為批評的標準尚是其次的事情，它主要是藝術創(chuàng)造的內在規(guī)定。馬爾庫塞強調藝術形式的自律性，旨在強調藝術創(chuàng)造的自主性。進一步說，藝術自律的根源就在于人的主體性。人的主體性在藝術創(chuàng)造中“大顯身手”是由于其具有自由想象力。一無論是康德，還是弗洛伊德，都把想象力(幻想)看作藝術的驅動力，而在馬爾庫塞那里，想象的地位更是至高無上的。他認為，“溝通著感性和理性的想象力，當它成為實踐的東西后，就是‘生產(chǎn)性’的東西了，這意味著它在現(xiàn)實的重構中成為一股指導力量。”【23自然，在應用科學中也存在自由的想象力，但馬爾庫塞認為它是在身不由己地發(fā)揮作用；而在藝術中，想象力有其自律性，它不再理會工具理性的發(fā)號施令，而是驅使著創(chuàng)作主體在藝術王國中自由地游戲。與現(xiàn)實的疏離是自由想象的題中之義，而這也促使馬爾庫塞把藝術定位于對過去的追憶抑或對未來的夢幻。我們可以看出，在馬爾庫塞那里，自由的想象力是藝術自律得以實現(xiàn)的內在前提。

藝術自律由藝術形式來保證其實現(xiàn)的，堅守形式的自足意義也就是發(fā)揚藝術自律精神。藝術自律原則為藝術打造了堅實的自我保護的壁壘，封閉之后就要靠形式的運作了。從一定意義上說，藝術自律與對藝術形式的強調本就是一個問題，強調形式是堅守藝術自律原則的題中之義。

這里要對馬爾庫塞的“形式”作一番說明。形式的概念經(jīng)過德國浪漫主義美學的發(fā)展演變，已上升為具有本體論意義的生命形式。馬爾庫塞已注意到這一點，他曾說過：“古典的美學在強調感性、想象力、理性在美中的和諧統(tǒng)一時，同樣執(zhí)著于美的客觀(本體的)性質，這些本體的性質作為人和自然在其中安身立命的‘形式’，而這些形式就是完滿。”【3’通過對馬爾庫塞關于形式與現(xiàn)實觀點的考察我們可以看出，在馬爾庫塞這里，“形式”已不單單是席勒所認為的“形式?jīng)_動”中的內在心理范疇，而更接近于俄國形式主義的那種作為人的感覺世界方式的藝術形式。

馬爾庫塞提出了“形式的專制”概念，他認為：“形式的專制是指作品中壓倒一切的必然趨勢，它要求任何線條、任何音響都是不可替代的。”【40可見，“形式的專制”也就是藝術形式的不可復制性，它是判別作品藝術性的尺度。同時，馬爾庫塞指出，就最理想的狀況看，這種“形式的專制”并不真正存在。也就是說，即使在質的純粹性上無法渴求過多，但是我們完全可以利用“量”上的“專制程度”來衡量作品藝術性的大小。在馬爾庫塞看來，“素材”是審美造型的出發(fā)點，它可能會包含著這種造型的“動機”，而這“動機”也許是由階級性決定的；當這“素材”進入藝術作品后，它的直接性和傾向性便被專制的形式消解了，對“素材”的溶合與升華，是形式對藝術自律的最大貢獻。

可見，馬爾庫塞所認為的“審美形式”，是指和諧、節(jié)奏、對比諸性質的總體，它使得作品成為一個自足的整體，具有自身的結構和秩序(風格)。正是憑借著自律性，藝術才改變著現(xiàn)實中支配一切的秩序。在他看來，“審美形式”既是使作品成為一個自足整體的努力，亦是“素材”變形為自足整體所得到的結果。

因此，馬爾庫塞的整個審美認識論都是以形式為核心的。在馬爾庫塞的美學中，作為人類感性欲求永恒表征的、具有美學本體論意義的形式范疇已經(jīng)成為藝術和審美認識之類特性的標志；而藝術自律也是使藝術更具藝術性的規(guī)范原則。從這一點出發(fā)，探究藝術自律把形式作為立足和原點也是順理成章的。